武文均道：“希望我不是不懂风趣之人。”
何衎摇头：“你当然不是。”
“哦？”
“文均兄的剑意简洁随性，施展得出这样剑术的人总不该不懂风趣的。”
“何出此言？”
武文均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道：“你早已知晓这是青叶祖师的剑技，一招一式浑然天成，早已甄至剑道本源。而我不过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罢了。”
何衎莞尔：“文均兄无需谦虚，你对剑道一程早已有自己的领悟和心得。我说的，是你的剑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剑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武文均脸上泛起几分豪气。
“文均兄何须问我。”
何衎道：“那么利落的剑法，怎么可能只靠模仿而来。剑艺一途千古以来多少能人才士沉浸其间，借先辈之威能，履己心之剑道，又岂是常人能做得到的？”
“不错，可惜我又何德何能称得上‘履心剑道’呢？”
武文均稍稍颔首：“无论在我心中，亦或者任何一个人的心中，青叶祖师的分量都太沉重了。他的剑意超脱了时间空间，抵达到了某种玄妙至极的境界。”
“那剑意太刚强，太直率，简直就是天下正道的化身。没有一点杂质，纯粹到了灵气能够与剑法相辅相成的程度，若是那些仅有常规内力的人，第一次接触叶天流奥义的活，握剑的瞬间恐怕要被那股精神气彻底把身体吸干。”
何衎皱眉道：“所以，你不用好剑？”
武文均道：“不全是。何小友大概也看得出来，我的剑只是一柄凡剑。京师后街普通匠人花费三天打造出来，简单的剑。没有凶兽晶核，更没有仙陨淬炼的剑身。”
何衎若有所思道：“那确实绝算不上什么好剑。”
“想要支配，彻底的改变这股剑意。利用其中的威能为自己服务的话。挥剑的瞬间，先被砍中的。”
“就是自己的剑心。”
“如果过多依赖剑的力量，法则的力量，功法奥义的力量。人的心将会越来越脆弱，终有一天将不再能够挥剑。”
武文均脸上拂过一抹黯色。
“要是我的意志也和祖师一般坚毅就好了，也能不受干扰，随心地使用各种武器和功法。起码不负，先辈开宗创道功劳”
何衎沉默良久。
像是回想起来一些事情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。
也是一个少年屹立于树下，问自己的剑心应该往何处走。
他依稀还记得，自己没有给出任何意见。
当一个有才之人，问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，就说明他的初心已经建设完成。无需何种点拨，无需何种引导。
他将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时代。
何衎的眼睛好像穿透了千百年的岁月，回到那个少年身旁询问他，如果有一天，你也变成了其他人道心的业障，你会作何感想呢。
他知道，没有答案。
这个世界之上没有解的事情很多，有些哪怕可以解，也往往生错了解题的时代，一切终将被滚滚红尘掩盖。
斯人已逝，时间如同一场没有尽头的漫长旅程，落幕就像日复一日的斜阳，虽然你永远知道复一日还会再有，可终究会觉得不舍，觉得什么东西被从心底抽走了。
失落，哪怕经历了许多次，还是很失落。
就像此刻没有酒，一样使人感到怅然。
“文均兄心里应该有结论了不是么？”
何衎终于开口。
“你不是怀着疑问求路的人。”
武文均道：“我为何不能是？”
何衎笑答：“你的剑还很稳，剑稳的人，道绝不会轻易走歪的。”
武文均像是听懂了什么。“是啊，我的道还很长。”
“长的很呢！”
何衎点头道。
“就比如现在走的路。”
“什么路？”
“寻求失窃之物的路。”
武文均一惊：“你倒是知道我的来由。”
何衎道：“当然知道，我还知道你寻的是何物……不对，应该说寻的何人才是。”
他看向那倒在泥地之中吴彪的尸身。
“他应该也是为其而来的吧。”
“是的。”
二皇子殿下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不知道这些村野匪类从哪听到的消息，说不定还会有援兵。他们从不独自作战。”
“援兵有没有我不知道，但是文均兄要寻的人，却是应要来了。”
何衎道：“如果不是她们一早就朝此处赶来，文均兄想必也不会和我这般闲聊罢。”
武文均这次没有惊讶。
甚至很平静。
“要来了，和你之前身边的孩童一起。”
“都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镇子上了。”何衎摇头叹气道：“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不会听话，我早该知道的。”
武文均笑：“搬来了不该搬来的援军呢……”
何衎苦笑“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用叶天奥义了，这可怜的汉子。”
“此等匪类，还要称其为汉子？”
“我教导过他要懂礼貌的，如果有茶说不定他会坐下和我喝一杯呢。”
“你真是……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。”
武文均哭笑不得。
何衎看着眼前败落的石桥，突然有点伤心。却还是小声开口道：“我曾听人说武家渊册十年，侧室诞下一女，小名唤做‘阮儿’，那是文均兄同父异母的妹妹吧。”
武文均眼睛眨也没眨道：“是。”
“她要那青叶炼体录何用呢？”
“说实话，不知道。”
武文均低下头来，似乎也在思考。
“我这小妹从小天资才情，均异于常人，甚至比我更年期些进入士阶。”
“士阶？”
“以前是，现在却不是了。”
武文均露出复杂的神情。
“她的丹田宛如无底洞一般，只要略有超过士阶的灵气，便会瞬间被吞噬干净，就像根本没有产生过一样。”
“还有这种事情……”
轮到何衎有些哑然。
“她原本性格本就有些高傲，不……应该说孤僻到甚至有些偏执才对，平日几乎也不怎么与人交流。哪怕是宠她的要紧的父皇，也没见过她几次笑的。”
武文均摇摇头。
“经过这种事情之后，就变得更加严重了，除了贴身的丫鬟之外数年不见外人——而那不过是她逃走的障眼法。”
“等到家里发现她失踪之后，才知道连带着那本绝世秘籍也一起消失了。”
武文均失笑道。
“她太聪明了，还在宫中安插了自己的内应。一旦我们发现了她失踪的消息，便同时把《青叶炼体录》失窃一事在江湖之中抖露出来。”
何衎不住点头。“这样的话，她所呆的地方很快就会被江湖人士踏破铁鞋，反而不利于官府侦查。”
“没错。”
武文均苦笑道：“何小友可不知道我从宗门被指派下来开始，已经在这大武江山兜兜转转了整整三年时光。”
“终于寻到了啊。”
“与其说是寻到了，不如说她的目的地就在此处。”
“她也知道你在？”
“知道的。”
“那她为何不走？”
“在见到我之前，她不会走的……”
武文均苦笑。
何衎呆住了“所以之前不是没有找到，而是……你输给了她。”
“是。”
武文均点点头。
“我不如她是真，我设计放走她也是真。”
“你想知道缘由？”
武文均道：“终于到该知道的时候了……”
“……是啊。”
叶动、不，是风动，将人心也动。
何衎，武文均纷纷抬头。
不知是谁的声音穿过林间树海，传达而至。
“待你能赢过我，再知道也不会迟的。”
清凉而冷漠，几乎没有半分亲人相见的情绪，那女子的面容就像被一片浮冰所封冻。
看不见情绪，看不见波动。
“是吧，武文均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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